鴉與杜若 中

 　　森林裡的殘穢混雜成一團。

　　脫兔被召喚出的時間拖得太久，氣息也逐漸被森林裡的其他氣味掩蓋。貿然解除的風險太大，只好再次召喚兩頭小小的「玉犬」，靠著他們的小鼻子增加搜索的範圍。

　　幸好變了型態的「玉犬」搜索效率不減。蹦跳跳的小短腿跑遠後沒多久便衝了回來，頂著兩人的小腿催促了一會，默契十足的帶著主人往森林深處奔去。

　　令人自豪的身材比例在這裡倒成了缺點，兩人在蜿蜒的獸道裡跑得磕磕繞繞，燕尾和罩衫被枝葉劃破，小小的柯基終於停下腳步時，蓊鬱的綠葉裡早已迷失了空間與時間。

　　「伏黑？」

　　「嗯，玉犬會記得回去的路。」

　　「不，我想說的是——小心！」

　　未穩的腳步被釘崎突然伸出的雙手扯得一斜，失重的兩人不受控制地摔成一團，堪堪躲過了迎面襲來的子彈。

　　翻飛的長刀與斂起的手槍同時入鞘，密林裡交戰的身影在兩人摔出樹叢時停止了攻勢。

　　靠的近些的真希反手便將跌倒的兩人給撈了起來，兩件相同的條紋襯衫與 A 字裙在視線中成形，失去了眼鏡遮蓋的真希姐和那個討厭的真依幾乎只剩下神情和髮型的差別。

　　或許是釘崎排斥的神色太過明顯，拾齊髮絲的真依不輕不重的擠出個挑釁意味十足的鼻息，頭也不回的走入了森林。

　　俏麗短髮消失的下秒釘崎就衝進了真希懷裡，皺起的鼻頭與高吊的嘴唇熟練地埋進真希頸間，悶悶不樂的抱怨著「那種傢伙怎麼可能比的過真希姐啊。」

　　「她只是想留點空間給我們而已吧。」

　　「我知道，可是我還是討厭她那張八百萬臉。」

　　「八百萬什麼的，她可是我最重要的人喔？」

　　「......」

　　懷裡的小臉徹底皺成了包子的形狀，逗弄成功的真希不打算深究，看向了一旁皺著眉的伏黑。

　　「只有惠和野薔薇在這裡的話......憂太那傢伙里香拖去哪裏了？」

　　「我們並沒有遇見乙骨前輩。」伏黑搖了搖頭「東堂前輩帶走了虎杖，我們循著脫兔的氣息才追到了這裡。」

　　「那兩個笨蛋有經過這裡嗎？」

　　「東堂的話......應該會跟真依一起過去茶會哪裡吧。」

　　一路的尋覓終於有了確定的方向，兩人的表情瞬間就變得殺氣騰騰的。挑起眉頭的真希拍淨身上的塵土，指向了另一側的森林深處。

　　「東堂那傢伙打起來比較麻煩，憂太忙完就會自己出現，我先帶你們過去會場那裡吧。」

　　※

　　茶會確實沒有離得太遠。

　　看似窒礙難行的樹林沒幾步就變得寬廣，突兀出現的長桌擺滿了蛋糕與瓷杯，甜點與紅茶的香氣交錯著鑽入鼻尖，光是靠近都能讓人感到食指大動。

　　頂著小巧禮帽的狗卷學長與胖達學長合作搶著五條老師的蛋糕、久尋不著的東堂學長熱情的向乙骨學長推廣著小高田的魅力，繪滿鐘錶的黑色大衣礙眼地在風中獵獵，惹得學長背後的里香小姐冒出了隱隱的黑氣。

　　淺啜著紅茶的真依端坐在反方向的最遠處，座椅拉得很遠，擺明了不打算參與身旁的鬧劇。

　　一切看起來如此的和平，典雅高背的三個空座擺放在兩處混亂的中間，等待著姍姍來遲的三人加入這悠閒的午後休憩。

　　——等等、預留的座位為什麼只剩下三個？

　　「虎杖呢！？你這傢伙把虎杖帶去哪了！」撲上前的釘崎強硬的捉住東堂的右手，遲了半步的伏黑從影子裡抽出咒刀，隱隱佔領了唯一能夠逃跑的方向。

　　落在最後的真希朝著被擠開的乙骨打了個暗號，少年背上的女孩逐漸抽高、轉白，直至顯露出威壓十足的咒靈全貌。

　　穿過僵局的『少女』伸手擁住東堂，瞇起雙眼的乙骨笑著，眼神並未帶有一絲笑意「葵同學，能請你說明一下狀況嗎？」

　　無疑是個赤裸裸的威脅，乙骨學長的語氣裡却沒有勾上怒意。

　　補上包圍網的狗卷學長和胖達學長沒有多說什麼，警戒的顧盼在他們與東堂之間徘徊，嚴肅的神色夾著點探究的意味。

　　有什麼不太對勁。

　　被怒意沖昏的理智緩了下來，察覺異狀的兩人交換眼神，無聲蒐集著零碎的訊息。

　　「這傢伙闖進我們的教室裡，打昏伏黑之外還擄走了虎杖。」

　　「雖然還不曉得是哪邊的指令，連玉犬都找不到脫兔的氣息，虎杖那裡可能碰到了什麼危險。」

　　震耳欲聾的焦急沒有持續太久，皺著眉頭的前輩們選擇收緊包圍，兩把入鞘的長刀抽出，毫不留情地指向了東堂的咽喉。

　　「喂，綁架一般人不算是咒術師的工作吧。」

　　「請把野薔薇同學和惠同學的朋友還來。」

　　「咒術師就算了，擄走受邀到學校裡的訪客絕對是犯罪了喔。」

　　「鮭魚。」

　　訪客、朋友、一般人。

　　沒有出聲制止他們的五條老師、剛好在場與人數相符的三個空位。

　　不等釘崎與伏黑眼底的混亂消化成行動，任由刀鋒與利爪劃破肌肉的東堂望向空無一物的天空，兩行清淚淌過頸間血痕，完美憂傷的四十五度仰角。

　　「多麼真摯的情誼啊，Brother。」

　　※

　　衝突最終還是沒有演變成刀劍相向的場面。

　　啊、這麼說可能不太準確。

　　面對哀戚啼號、哭得聲淚俱下以至於無法組織語句的東堂......比起追根究底，揍他一頓的慾望倒是熊熊燃燒了起來。

　　禁錮著東堂的「里香」率先收了雙手，化回人形縮回乙骨學長懷裡的同時不忘遮住了學長的眼睛。

　　被拋下的東堂沒有跌落在地，一路假裝自己不存在的五條老師彈了彈指，半空中嚎啕大哭的東堂好端端的站在了他的身側。

　　「......為什麼會記得呢？」終於肯移動尊臀的老師仗著身高優勢將釘崎與伏黑撈了出來，被紫色眼罩蒙蔽的雙眼湊近，探究地掃視著兩人焦急的神色。

　　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

　　「......說的活像我們應該忘記虎杖一樣。」

　　「請您說明，五條老師。」

　　「只能這樣了啊。」揮手示意學生們靠近他的方向，一貫嘻皮笑臉的眉頭在眼罩後垂下，曾經飛揚的語調沉落地底，抿起的嘴角夾雜著難以釋懷的嘆息與無奈。

　　「高層那裡動了不少手腳，藉著幾份偽造的受害報告下令『不計傷亡』的帶回悠仁。得知消息的東堂刻意接下任務，本想趁機帶著悠仁逃走，結果知道一切的悠仁卻以你們的安危和記憶作為交換，自願搭上了通往『審判』的接駁車。」

　　那是唏噓或是惋惜，在刻意維持平靜的語氣裡其實也難以辨明。

　　震耳欲聾的沉默持續了幾秒，再度開口的五條老師勾起模糊的笑，不得不承認自己暫時失去了轉移話題的能力「......你們確實不該記得的。」

　　※

　　又一次。

　　獨自面對的前提是記得回來，虎杖哪個笨蛋怎麼永遠都搞不懂。

　　五條老師待在這和東堂一起舉辦這場茶會，八成也是受了虎杖的請託好拖住他們的腳步。

　　——他們可不打算當個聽話的乖孩子。

　　默不作聲湊近的釘崎勾住伏黑的小指，一小片溫度循著指尖擴散開來。

　　虎杖悠仁的肩上背負著太多太多人，所以在那傢伙顧及不到的身側與後背，伏黑惠和釘崎野薔薇會一直陪在那裡。

　　他們早在那座階梯上做好了決定，就算是虎杖本人也別想制止他們。

　　「你說的那個審判，具體是舉行在哪裡？」

　　斂起表情的五條也楞了一會，意味深長的笑了起來「絕對會被視為背叛的喔。」

　　「那個笨蛋烤了一大堆餅乾塞在冰箱裡，我們兩個吃不完啊。」

　　「而且明天要去的餐廳上周就預訂好了，現在取消的話店家會大發雷霆的。」

　　日常過頭的理由、相連的雙手。

　　破涕為笑的東堂領著孩子們浩浩蕩蕩的消失在森林深處，被留下的五條踱回華麗的桌前，黑與紫相間的貓尾悠晃在靜謐與葉影的沙沙，遮蔽眉目的紫色眼罩掀起，心滿意足地享受著精緻甜美的茶點香氣。

　　「可愛的部分是最強的喔，我家的學生們。」

　　※

　　審判台上的大叔一一細數著陌生的罪證，羅列的罪名屬於體內不請自來的租客，當然也隸屬於「無法掌控自身」的他。

　　唯一可惜的大概是沒能吃下所有手指帶著完整的宿儺離開，20個分靈體果然太過卑鄙了一點。

　　木錘敲打在小座上的聲響喚回了虎杖的注意力，看不清面目的大叔垂首，象徵性的敘述著最後一個問句。

　　「虎杖悠仁，你承認你的罪孽嗎？」

　　「我——」

　　『停止吧。』

　　「不義遊戲。」

　　被咒術強制調換位置的暈眩沒有持續太久，泛著淚的釘崎奮力往他的肚子上揍了一拳，衝擊力與慣性讓人痛得彎腰，接著便是兩雙手臂給了他一個大大的快速擁抱。

　　運動噴霧與皂香，他實在沒有勇氣轉頭去看伏黑的表情。

　　「那個、我——」

　　「回去再找你算帳。」

　　捆綁在身後的咒繩被兩人七手八腳的扯開，道歉與拖累來不及出口，就被殿後的學長姐們推擠著衝進了森林深處。

　　毛茸茸的灰色兔尾循著伏黑奔跑的動作擺動，正好將開衩的燕尾頂出一個圓潤小巧的弧度，雪白的罩衫下襬堪堪蓋住釘崎的腰窩，底下便是少女自豪美好的長腿。

　　被牽著逃跑的虎杖突然有點不想去死，腦子裡又不爭氣的閃過死去才能保護好這份美景的念頭。

　　可惜那兩個人還是對他太過了解，緊牽的雙手僅僅是滯了一下，伏黑的「提醒」馬上從前面傳了過來。

　　「沒意外我們現在都算是叛逃了，要是被抓住的話就是全部處刑，大概也不會有其他的選項。」

　　霧濛濛的腦袋頓時就有了答案。

　　花了幾個動作將兩人扛上肩頭，穩住身形的虎杖蹲低，朝著東堂前輩指示的方向全力衝了出去。

　　空出雙手的兩人在顛簸中加入身後的戰局，大把大把的釘子隨著大蛇的嘶嘶聲灑下，腰間的粉色方巾與頭上的圓頂禮帽也被飛出的鵺給勾了出去。

　　同樣是中遠程的里香在他們身後笑得猖狂，追捕的聲響卻依舊離他們越來越近。

　　下一個空曠處出現時，所有人在伏黑的示意下躲進了不遠處的幾叢灌木裡頭。

　　那幾乎可以算是磨肩擦踵的距離，伏黑却一直要求所有人再靠近一些。

　　直到釘崎與狗卷學長的手臂緊緊貼上他的肩頭，里香小姐也變回女孩的樣子縮回乙骨學長懷裡，確認所有人都躲好的伏黑走出樹叢，在追兵們的注視下迅速結出手印。

　　「領域展開，嵌合暗翳庭。」